譬如朝露～1895

出國爬山，總是抱著一期一會的心情登上高處，遇到天公不肯作美的話，真的會有點遺憾啊！一定得找機會再來一次！

這個冬天很難得的踏到雪了！

我一直懷著忐忑的心，在霧中，在雨裡。直到看到這一幕，全身的緊繃終於得以舒緩。太好了，好在我們沒有錯過這座山。

從日本最多人造訪的山看日本最高的山

人們總說說一趟旅行從動念與計畫就開始了，那麼直到記錄完成，才能算是真正終了。這樣說來，這趟旅行持續了將近4年呢！

離開的那個早晨，山特別綠，天特別藍，雲海像是山間的一張雪白地毯，鋪往天際。我知道，有朝一日，腦海中的這個畫面必然會隨著時間慢慢褪去，但即使有那一日，鮮豔的色彩也早已沁入身體的每個細胞。因此，往後的日子，即使身在陰灰的都市中，只要抬頭望著天空，那高海拔的印象仍會變得清晰而具體。於是，每個頂著豔陽的夏日，我都會費盡心思、絞盡腦汁，想辦法回到山的懷抱。

滾滾雲霧中，那耀眼的尖端悄然現身。「啊！是槍啊！」我喊著夥伴，我們的視線與腳步從此定格一段好長的時間。雖然前一天往黑部五郎岳轉彎時心裡已經做好了應該會因此來不及上槍岳的準備，但此時此刻，心中還是難免充滿著遺憾與惆悵。差一點呢，就差眼前的這一段路，我就能和一年前的自己會師了，在那山之尖，雲之間！

但願我日後人生中的每次隨性、每個轉彎，在塵埃落定後回眸時，心中都能像在黑部五郎山頂那片刻，帶著淡定與慶幸。

出發前，她用手肘撐著上舖的床板對在上舖的我們說：「知道嗎，我永遠不會忘記這段緣分」，我們點頭微笑，互道珍重。好多年過去了，我一直沒有忘記這一幕。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總是很奇妙的，有些緣分明明這麼短暫，卻這麼深刻。

我和夥伴常聊起這段旅程，「這是我最喜歡的一次」，她總這麼說，我也這麼覺得。後來，我們又有過些新的探索，有的更艱難，或更有意義，但都不再有這趟裏銀座那種心弦被深深撥動的感覺。是因為那些看到的景、遇到的人？也許更重要的是完全自由與享受的步調吧！

就這樣一眼，我可以憶起過去走過的那些路，也可以瞧見即將面對的那些未來。回憶與憧憬交織，內心澎湃不已。沒有什麼比這樣站在高處瞭望更棒的事了！

我發現自己的相片中有太多「回望」的風景。是因為這樣，前進的步伐才會如此躊躇與猶豫嗎？（在東沢乘越前的高處回望野口五郎岳與剛翻過的一山又一山）

好懷念啊！但與其說是懷念這些山，不如說是懷念在這些山中的自己，那個照著自己的步調前進的自己。

我在山頭小坐，終於把去年、前年走的那些稜線看個清楚，那些汗水、焦慮、苦苦追趕，那些微笑、沈靜和內心的悸動，直到終於識得廬山真面目的這一眼，才終於算是有了了結。

2018年7月初，夥伴在風雨中的能安摔傷了。月底，餘悸猶存，傷疤仍在，我們便飛往日本，繼續我們在北阿爾卑斯的第三趟旅程。我以為你得休養好久好久呢，不只是傷口，還有心理（其實我也是）。但恐懼總在孤獨寂靜中滋長，勇氣常在踏實的行動中蘊蓄，於是，我們只能好強地、持續地前進。

我希望我很老的時候仍然很愛走路、很能走路，那怕白髮垂頭，佝僂攜杖，只願能夠走到大山跟前，暢飲一杯，與夥伴相視而笑！

  離開的時候，天氣變好了。白雲在藍天之上恣意揮灑。有時隨意撇捺，有時大片暈染。藍白之間，剎時變幻，像是毫無章法，卻盡是美麗，一掃方才登頂時的陰霾，陰鬱的槍岳整個活潑起來，明亮而開朗。是你在說再見嗎？能夠這樣與你道別，真是再好也不過了！

 直到離開，我們都沒瞧見豔陽下的槍，沒能頂著藍色蒼穹，傲然站立於那挺拔的尖端。但這樣也很好，或許，這樣更好！

 常在媒體看見這些關於山的論戰：該不該管制入山、應不應有人工設施、獨攀是不是種千不該萬不該的冒險、什麼處境下你的求救是理所當然，什麼情況則會變成濫用國家資源...？每每看到輿論將（非專業）登山「妖魔化」，在嘆氣之餘，我都會這樣想，如果你還沒有去過日本爬山，去體驗看看吧！重點不是風景，而是那些在山上行走的人、這些人在山中形成的文化、還有來自政府與民間為了讓更多人回歸山中所做的種種努力。

  看啊，是槍！每個日本人一生一定要去一次富士山，但每個日本的登山者一生一定要去一次的，是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