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朝露～1895

  看啊，是槍！每個日本人一生一定要去一次富士山，但每個日本的登山者一生一定要去一次的，是槍！

我們很喜歡看雲，看他們彼此搓揉、互相融合、反覆激盪，從一絲一絲，一朵一朵，一團一團，乃至一大片一大片，鋪天蓋地一般，無邊無際。雲團像行軍般朝著我們前進，我正擔心自己會不會突然進入五里霧中，哪知他在接近我們身旁時卻倏忽停止。像是對著我們悄悄呵護，也彷彿輕輕催促。我知道我知道，我們有點慢了，但讓我們頻頻回顧，欲走還留的原因，不正是你嗎？

  這是有著絕美岩石的一座山，我們在這兒悠晃著，北阿爾卑斯幾條有名的縱走路線在身旁交織，豔陽與雲海襯托著山頭更加閃閃動人。於是，我們用極慢的速度前行，撫摸岩石的肌理，再對著從岩縫中冒出的小花讚嘆。短短1小時的路程，我們走了2個半小時，仍是意猶未盡，依依不捨。這是我非常想念、非常喜愛的一座山。

  有一有二，接二連三之後，發現自己喜歡上這兒的山。不僅是因為山本身的美，還有山上的那些人文，和來自政府與民間，支持著人們走入山林的堅強體系。（燕岳，攝於燕山莊，山腰的一絲紅線是山莊的紅色屋頂）

  我希望年老時能在鄉間有個屋子，破些舊些無妨，但願門前有綠意，窗外有花，重要的是，屋外能看到山。天晴時，能看到日光在山頭閃耀，天雨時，能瞧見山嵐和雨絲在山腰飛舞。於是，晴天，走得動時，我能上山，讓日頭逼得我暢快飆汗；雨天，或走不動時，我可以在屋外遠眺，讓山腰的煙雲帶著我，追憶如煙般的過往。這願望太奢侈了，對嗎？！

  終於，我走向雲，走向你的最高處！

  白雲悠悠，芳草萋萋，我的目標在雲之上。山之巔那泥土與綠樹交織成的鮮豔紋理，和堅硬刁鑽的大小岩石堆疊出的灰暗圈谷恰似山行者的聖殿，無可言喻的美。山高谷深，長路漫漫，我的理智擔憂著，內心躊躇著，雙腿卻早已不由自主的邁開步伐。

  許久之後，我才感受到這趟旅程的珍貴。一直是這樣的，山教我的東西，總是超乎我的期待。很難描述，但刻骨銘心。

  夥伴登頂去了，我呆坐著，欲振乏力。我很沮喪，汗水不停從臉上低落，眼睛酸澀到分不太清楚那滴下的會不會不是汗，而是淚。突然，這樣的畫面印入眼簾，如此夢幻，如此療癒。我就是從那雲海中的夢幻國度走來的啊？！突然，我的汗水乾了，心也靜了。

  一天結束後，我的情緒像經過大鍋拌炒，欣喜、疲倦、挫折，還有跟不上隊伍的焦慮。五味雜陳中一個轉身，看到的是這樣的畫面。不久前折磨人的那個肅殺與堅毅的岩場像是慢慢的融入雲霧中，輕柔且飄渺，百煉鋼瞬間化為繞指柔。我看著山，突然覺得那些複雜的情緒也漸漸融入雲霧中，於是，覺得自己又可以走下去了。用自己的步調，繼續走下去。這是我心中的劍岳，很堅硬卻也很溫柔的一座山。

  我好喜歡站在高處遠眺的感覺，看平時那些不著邊際的點、線、面交織成完整而立體的輪廓，看自己東一點西一點零碎的足跡漸漸串成有系統的歷史，於是一切都變得清晰與澄明。真希望自己還能再站得更高一點，看得更遠一點，高到可以完整的總結過去，遠到可以堅定的規劃未來。

  我氣喘吁吁，腳步沈重。山徑上都是人，絡繹不絕，不見得腳步輕快，但都是享受著當下似的帶著笑。這一天是日本的「山之日」，一個用來鼓勵大家走向山中的國定假日。想到這個國家對於山中健行的鼓勵與熱愛，我的臉色應該更差了。落差真的太大了啊。。。。

  日本老奶奶把手伸向天空輕輕擺動，嘴裡發出「咻～咻～」的聲音，然後看向我。我頷首，與她相視而笑。我懂，完全懂，我也覺得隨著風輕輕舞動的流雲美極了。在這樣的夜裡，如果還有什麼能讓言語不通的我們有所交流，心領神會，應該就只有大自然了。

 為什麼要苦苦堅持呢？可能就為了這樣短暫的片刻吧！

  在日本爬了兩座山。跟第一高峰富士山相比， 我比較喜歡第二高峰北岳。是因為充滿綠意的森林？隱藏在林子裡的各種生機？潺潺流水？還是上稜之後的絕美連峰？我也說不上來。也許，就只是因為這座山的感覺很像台灣的山吧！

  日本有句話這麼說：「每個人一輩子都該爬一次富士山，但只有傻子會爬第二次。。。」經歷下山的折磨後，只能說，我實在太同意這句話了！

2014.07.26

  山屋的工作人員站在屋頂，對著從雲海中穿梭而上的登山道大聲喊叫。那聲音充滿著力量，像是可以穿透厚厚的雲層，直達山底。雖然不懂日文，我仍然體會到喊叫聲中的殷切期待，像是對著趕路而來的友人喊著加油與歡迎。把這樣的呼喊當作鼓勵，已經覺得疲倦的我因此得以重新邁開步伐。比較之後，我還是覺得台灣的山美多了，但是，在日本爬山舒服多了。台灣的山林精彩而豐富，日本的登山道上則處處顯露出對「登山」這件事的尊重與細膩。

2014.07.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