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朝露～1895

漸漸的體悟到，什麼事都得看時機的。等到時機成熟，自然就水到渠成；時候未到時，求也求不來。這一次，我不再目送隊友離去，終於自己走向那座曾經擦肩而過的大山。

這趟行程，一直思念的雪山圈谷與聖稜線都沒有露面。我在觀景台，望著眼前的一陣茫然，惆悵不已。不過，登高後一個偶然的轉身，才發現原本以為失去作用的觀景台，像是融入周遭，變成這一幅虛無飄渺畫面中一個美麗的角落。是啊，這仍是我懷念的那個地方，只是上次展現的是豔陽與壯麗，這次回報的是迷濛與神秘。大山的面貌瞬息萬變，旅人只能學著默默承受各種考驗，轉換自己的心境，以不變應萬變。於是，我望著圈谷的方向頷首。登高，其實很像人生，對吧？

很喜歡這樣的色彩，這樣的畫面！

這是一座號稱「車程比路程還累」、「很平易近人」的百岳，可是，我去了兩次才登頂，吃盡苦頭。第一次淋壞了手機，第二次又濕透了相機。越是親民的山，越不可掉以輕心，對山，真的是要永遠謙卑啊！

我看著眼前的群山，突然發現自己這兩年的足跡像是沿著立霧溪奔流的方向前行。從源頭兩側的奇萊北峰和合歡群峰開始、與流經屏風山的塔次基里溪會合，而至畢祿與羊頭。這條由3000公尺以上高山一路奔馳而下的溪流，在注入太平洋前，切割出落差達1000公尺的太魯閣峽谷。我站在山頭，想像溪水在自己腳下滾滾東去，在注入汪洋後氣化成雲，再飄回自己身邊。立霧溪的上源還有起源於南湖大山的陶塞溪和小瓦黑爾溪呢，什麼時候才能重回南湖呢？

山的影子倒映在滾滾雲海上，我們走在大山的臂彎中，像走在虛與實的交界之處。而這一虛一實，卻同樣如堅實的臂膀一般，將人緊緊擁抱。日落月昇，旅人的腳步匆匆。該是道別的時候了，但我欲語還休，欲走，還留。

我不知道風是在那個方向吹，我是在夢中，在夢的清波裡依洄～～愛山的感覺就像是徐志摩筆下的愛戀，讓人眩惑於它的美麗，又無奈於它的多變；讓人增長了勇氣，又驚覺於自己的渺小；給人悸動，卻又讓人疲倦。縱然如此，仍是讓人滿心期待，嚮往不已！

怎麼才能在風中雨中和轟隆的雷聲中保持優雅呢？

我常在疲倦的時候閉上眼睛，腦中就會浮現當時的畫面～～在中央山脈的深處，在波巒起伏的綠色草原中，那顆映著藍天白雲的天使的淚珠。

那一夜，在群山中，在星空下，我們圍繞著這把老吉他，古老的民歌旋律像能穿越時空，把我們帶回到十幾歲時，那個勇敢、莽撞、充滿期待、蓄勢待發的青春歲月，原本不熟的幾個朋友也因此成為莫逆之交。劉克襄在悼念登山墜谷的前台新金總經理林克孝的時候說：「物質的力量再如何豐腴，都不如一次登山的簡單和美好」我想，我也漸漸懂得這種感覺。

告別暑假之際，終於有空紀錄暑假的第一個高山行程。總是勞碌的我，打從心底羨慕成天嚷著「好無聊啊」的年輕人。只能感謝天，雖然並不富裕，蠟燭也許仍得兩頭點著，直至燃燒殆盡，但我至少還可以抽空慢慢走，親眼見證這些美麗！

其實，走不太動了。但我知道，身體的疲倦和疼痛會慢慢褪去，心裡的滿足卻會像一陣清香，從鼻端慢慢沁入，在心中不停流轉。山的滋味便是這樣，並不曲折，卻不容易忘記。

這趟行程是為了你，為了能站在你的北邊，近距離的看看你。於是在忙碌的工作中偷出一點點兒喘息的空檔，便又氣喘吁吁的上路。想念你和合歡合抱而成的舞台，和在那上面舞著的朵朵白雲。想念你，在我心中閃耀著金光和翠綠的「黑色奇萊」！

到了山邊，就成了「仙」了。為什麼總想上山？大概就是為這神仙般逍遙的片刻。

這趟行程決定得很匆促，出發的前兩天，我才向伙伴Mei提出邀約；出發前一天下午，我們才做了決定。因為檜谷山莊的床位是先搶先贏的，認識我的朋友都知道，我完全沒有能力在山上跟人比速度啊，於是，我們立刻出發去買帳棚。跑了兩家熟悉的登山用品店，沒想到都還在放年假沒營業，只能賭上一把，硬著頭皮出發。好在，我在平時雖然常犯小人，在山裡卻總是遇到貴人！

如果你問我，最難忘奇萊的哪一點？那應該就是稜線山屋的晨與昏。

離開的那個清晨，月亮又大又圓，掛在合歡東峰的山頭，清楚地指著奇萊登山口，像是為你照亮回家的路。我注意著自己的腳步，像是剛在山頂留下什麼珍貴的寶物，然後小心翼翼地離開，彷彿一回頭，便可以看到那寶物閃耀的光芒。可是，一直到黑水塘山屋，我都沒有回頭，眼睛一直看著回家的路。生活往往是這樣的，有些牽絆，你巴不得逃離，卻無法割捨；有些美好，你嚮往不已，卻只能把它放在心裡的某個角落。

奇萊和合歡圍出了舞台，夕陽是散發熱力的迷人指揮，微風輕輕地奏著音樂，雲朵於是在台上優雅地舞著。而在一旁綠色觀眾席上的我，是為此深深著迷的旅人。

2010.11.21（日）